侯孝賢:《刺客聶隱娘》只是我對「俠」、對「武」的觀念

2017/01/16 15:47

所謂的「武」,基本上是一種能力,可以停止,「止戈」嘛,可以停止、可以減損傷害。假使有「俠」的話,就是用這個來減損傷害,或者廣義變成是「救人之急」,援助或是幫忙他人的意思。但這當中需要一個條件,就是「武」的心態。「武」的意思不是說,單指兵器之類的,而是你要有這種心態,要敢出面、敢去面對。判斷也非常重要,一個人如何判斷:假使你本身的人格到了一定程度、你的成長過程累積到一個「位置」─這個「位置」的意思是說在社會上的閱歷和見識,你自然而然會有判斷的準確,會知道任何事情在面前發生時,不管是發生什麼樣的狀態,其實它比你想像的要複雜,不是那麼容易。

你輕易要阻止、干涉,或是要制止一個行為,都不是那麼容易、絕對的。判斷要到那個程度,要有年齡、閱歷,要有自己本身相信的事物、價值觀,才有可能,不然絕對做不到,一定會有偏頗,你維護的、或是什麼,可能最後會因為你越做、別人越讚揚你,你就越往偏頗之處去,這是非常困難的。

《刺客聶隱娘》對我來說,有另一個領域,就是你稀有的、獨特的,別人不會去拍的,因為沒有市場。你可能會有你的角度你喜歡的,因為某種人、某種在社會中的狀態會打動你,跟你的家庭、週遭其實都有關聯性,這個是養成的,這種養成不是一時一刻可以做到的。

這種養成其實……因為你面對的只有那種電影,最後就是到那個境界。應該是以你成長的地方、生活的地方紮根,你平常就在注意的。所以你對周遭的人、事有你獨特的角度,跟別人可能稍微不一樣,很多觀念就會不一樣。對我們來說,「武俠」其實是一種形式,是我表達我對眼前這個人生的一種看法,以及現代的觀念:人不能有任何理由去殺人的。你憑什麼?你憑什麼取人性命?哪怕是所謂的公眾法律、刑法。對我來講電影只是提示,這個電影只是我自己對「俠」、對「武」(止戈)的觀念,我的感覺是:人,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殺人。所以我才會拍《聶隱娘》。她殺的都是她認為的……是她認為的嗎?不是,是她師父跟她說的,原著小說裡也是,師父說「此大僚如何如何,殺之」。所以電影基本上是聶隱娘覺醒的過程,雖然看起來不明顯。因為我很怕拍得太明顯,人的精神變化是用寫的嗎?還是用對白一直說?還是她的行為因為前面的事件直接就往前走這一步?我沒有辦法說用比較偷懶、比較簡單的方式─就是文字、對白、事件─就把她的行為做完,我感覺不是這樣。

拍《刺客聶隱娘》,我最早喜歡這個故事就是這三個字:聶隱娘。三個耳朵,隱藏的一個姑娘。我當時設想一個在樹上的,她要刺殺時永遠在樹上,用耳朵在聽、眼睛閉著。眼睛閉著,所有聲音都在她清楚的判斷範圍中,她知道時機到了,一下去直接「嚓」就走了。我現在拍的是,她的轉換非常簡單,就是決定不殺。假使你拍一個很複雜的覺醒過程,就難了,因為拍不到。我的意思是,去解剖她不殺的過程,去分析或呈現不殺的過程,要做到通過我自己這關是非常非常難的。演得太多太滿,反而穿幫,露餡。

所以我把想像空間隱藏,丟還給觀眾,我設計的就是那麼簡單的,就可以讓你去思考。不然你把她整個從殺到不殺的過程要弄得非常清楚讓我相信,只有好萊塢可以,好萊塢的演員每個都太厲害了,電影工業體系的各部門,大家在一個專業高水準上飇,但台灣不行,做不到。而且我們東方的思維是另一種,從殺到不殺,我感覺那是直覺就行。因為只要她的存在感和質地可以說服人,就可以了。基本上,這變成一種風格,一種我自己決定的表現的方法,就是這麼簡單。現在大家都看得太多了,這種刺客,國內國外用槍用各種武器的,你打開電視,每天都是,每天都打來打去、殺來殺去。那我就不殺,只創造出一種氛圍,看了之後你可以去想這件事情,這是拍電影我認為重要的。

本文節錄:【聶隱娘的前世今生】一書(圖片皆為時報出版提供)

(本文由 Knowing 授權轉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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